第42章_雨后清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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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  嗓音一贯是沙哑的,此刻被压得极低,像含着气泡,凉涔涔的灌入耳中。

  鼓膜在震。

  她捂住耳朵,没有走动。

  里面是姜彻的声音。

  另外一个人,显然是蒋乔。

 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,像宋轻沉无数次听到的那般,“阿彻,如果还有其他办法,我也不会来找你。”

  “那天晚上,我真的不知道李春雨会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。”

  “只是李春雨告诉我,她知道了宋轻沉的手机密码,我才说,趁机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”

  宋轻沉抓紧自己的雨伞。

  此刻伞骨已经被收起来了,长长的伞柄垂在地面上,晶莹的水珠顺着折叠伞面往下滴。

  她的脚下都是水。

  垂下眼眸,宋轻沉往前走了几步,躲在第一个房间的门口,静静地听。

  “你跟宋轻沉之间的事情,你们自己解决。”

  姜彻今天的声音很凉,像是漫天玉珠中的一颗,裹挟着几分沙哑与不耐烦。

  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……”

  “阿彻!”

  透过开门的缝隙,她看到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,一个在前,一个在后,不再像是普通朋友,更像是一对被命运拆散的有情人,一脚踩入分离的池沼,还沾泥带水。

  心跳如鼓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冲到喉咙口,干涩的东西不断往上反,咚咚作响。

  她蓦然捂住胸口,手指捻住校服外套,下意识的往外扯,来来回回。

  仿佛这样,能让心跳缓缓。

  房间内,蒋乔声音依旧温和。

  “周六那天,我去警局了,宋轻沉在,周池妄也在。”

  “那里面的警官你说,如果宋轻沉不撤诉,那就只能拘留我,还会留下案底。”

  姜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,推开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蒋乔,整个人斜倚在墙边立着的软垫子。

  眼瞳微动。

  目光定在面前的女生身上,神色不动,“闹到这么严重,真稀奇。”

  说话间,还带有几分旁观者的样子,态度不明。

  蒋乔当场便红了眼眶,她捂住唇角,继续说。

  “二黄告诉我,这件事情,你不准备再插手了。”

  姜彻抬眼,“姜女士插手的还不都多吗?”

  蒋乔猛然捂住自己的唇角。

  “阿彻,你忘记,初中的时候,是怎么对我说的吗?”

  “是你说,不论我发生什么事情,你都会无条件的站在我这边。”

  “我们不能在一起,我喜欢谁,你都会帮我。”

  一句句地质问,从言辞温和到言辞激烈,只需要两三句话。

  房间中仅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,清晰得鲜明。

  姜彻慢吞吞地唤着她的名字,“蒋乔,那都是初中的事情了。”

  “可是你从来不会忘,也不是会违背承诺的人。”

  姜彻定定的看着她,最后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,垂下视线,漫不经心拨弄开自己额前的头发,不断的往后撩。

  “你想要我怎样?”

  蒋乔这才露出笑意来。

  “你能不能给宋轻沉发一条短信,不用写太多,让她同意撤诉就好。”

  姜彻没有立刻同意,唇角微勾。

  “蒋乔,你真的看的起我。”

  “我让她撤诉,她就会乖乖撤诉吗?”

  蒋乔打断他,“宋轻沉喜欢你。”

  “所以呢?”

  “只要你让她撤诉,她一定会同意的。”

  走廊中的冷光灯格外晃人。

  宋轻沉猛然抓紧手中的雨伞,变成支撑的东西,撑住她自己的身体。

  蒋乔背对门口,没有察觉到宋轻沉,她见姜彻停声,又更咽。

  “阿彻,难道你真的想让我背上处分,又留下案底吗?”

  “还是说,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小结巴,喜欢到,眼睁睁的看着我留下案底,毁掉一辈子也无所谓?”

  姜彻这样不明不白的态度让她焦虑。

  说话时,声音中裹挟水汽与杂音,看样子,快要哭了。

  姜彻低垂视线,兀自开口。

  “好。”

  他漫不经心的答应,低头拿出来自己的手机,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,露出自己微信的界面。

  上面跟宋轻沉的对话已经被压到最底下去了,但隐隐约约哈能看到,两个人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晚上。

  他两句空荡荡的问候,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回应。

  就像在宋轻沉请假期间,他也没有给予宋轻沉反应一样。

  姜彻瓮沉的笑了起来,他的手指很快,单手触摸屏幕,点按几个字,按了发送键。

  又放到蒋乔面前,“发了。”

  蒋乔的目光落在姜彻的手机界面上,看到她想要的话,才用衣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,更咽着往前,一把揽上姜彻的脖颈,整个人挂了上去。

  “谢谢你,我就知道,你肯定不会放下我不管。”

  话音未落。

  宋轻沉的兜中有东西在震。

  声音很小,贴在她的大腿上,隔着一层薄薄的校裤,手机的位置隐隐发热,拉扯着她的裤兜往下坠。

  她身体骤僵。

  不想去看。

 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裤兜这么沉,手机不似手机,是铅块,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来气。

  手机还在震。

  宋轻沉指尖颤抖,寸寸往下,手指伸进校服裤兜,又拿出来。

  解锁后,视线中明晃晃的出现一条微信消息。

  【撤诉吧,放过蒋乔】

  手机压着手指,又沉又疼,快要拿不住。

  心底高高垒起的砖墙在坍塌,她狠狠的咬住下唇,眼前隐隐模糊。

  偏偏姜彻的声音还在继续。

  像是要击溃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
  他说,“蒋乔,你错了,我不喜欢她。”

  “而是垂怜。”

  “那个小结巴,看她可怜,跟她玩玩。”

  像魔音灌耳。

  后面的话,宋轻沉听不见了。

 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荒杂,阵乱的尖鸣席卷而上,酸涩的潮涌沸腾翻滚,一瞬间淹没了她的思域。

  手指不受控制的卸力,姜彻赔偿给她的那个黑色雨伞摔在了地面上。

  啪嗒。

  安静的走廊中仅剩下雨伞的声音。

  房间内,两个人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,姜彻警觉的拉开门,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,脸色苍白的宋轻沉。

  她瘦瘦白白一个,原本凌乱的头发因为沾了一点雨水而软趴趴的裹贴在脸上,淅淅沥沥的往胸口处滴水,很快濡湿肩头一小片,透出白皙漂亮的肩颈线。

  裤脚高高的卷起,脚踝沾染着湿潮的水滴,顺着笔直的小腿往下淌,有多狼狈,就有多漂亮脆弱。

  眼镜也被摘下来了,挂在自己的胸前,宋轻沉抬头,杏仁一般的双眸湿润又明亮,藏着丝丝绒绒的潮气。

  他面色骤变,“你……”

  万马齐喑,嘈杂的雨声瞬间消音,仅剩下她一个人轻哑的低问。

  “你早就知道,我喜欢你,是吗?”

  姜彻的眸光很暗,像是万千昏暗集聚于此,他唇角微动,不轻不重的吐出一个音。

  “对。”

  扑通。

  “所以,这几个月以来,你的所做所为,都是怜悯。”

  姜彻退后一步,离开蒋乔,躲开宋轻沉炙热的视线,低下头。

  他蠕动唇角,没有回应。

  默认了。

  扑通。

  瞬间,仿佛有一只手揪紧了她的心脏,密密麻麻的涩意慌乱回流,覆盖她全身。

  一丝泣音从她的唇角边缘溢出来。

  “算了。”

  恍惚间,宋轻沉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场面。

  千人喧嚣的公益舞台上,少年沉浸自我的举起话筒,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下方,狂野的甩开外套,发出清晰又沙哑的高音。

  像嘶鸣,像咆哮,像抗争命运不公,也像针对弱小者的垂怜。

  垂怜。

  从姜彻在舞台上漫不经心的与她对视上的那一刻起,就注定他们之间绝不平等。

  她曾视他为长夜漫漫中的一点星光,而他只把她当做万千众人里的一粒蜉蝣。

  她惶惶抬头,目光顺着他的脸颊飘向窗外,那里还在滴雨。

  “我父亲曾经告诉我,要懂得感恩。感谢那些曾经,给予过你帮助、力量的人。”

  “所以,我才在你初中最、最颓丧的时候,给你写下了那句词。”

  “被你拯救的每朵浪花都能,溯流而上。”

  姜彻骤然眯起眼睛,灼灼眸光近乎震惊,盯着她,“原来那是你……”

  她哀戚一笑,“是谁也不重要了。”

  “你不知道吧,其实,我并不喜欢,我的自来卷。”

  “它很乱,也,蓬蓬的,总会有男生过来,摸来摸去。”

  “但自从那天你说它很可爱后,我就,一直没有剪过。”

  她手指一动,在帆布袋中胡乱的摸索,摸出来一把剪刀。

  “但是现在,我知道了。”

  “可爱只是你的话术。”

  姜彻面色大变,上前一步,“宋轻沉!”

  想要抓住她的衣袖,却只摸到一抹空气。

  宋轻沉一步步的后退,直到背脊快要顶到墙壁,冰凉的墙面温度顺着身体传到四肢百骸。

  她退无可退。

  猛然咬牙,抓起自己两边快要长到肩膀的头发,分成两绺。

  咔嚓。

  一下,两下。

  乌黑的头发随着她手上用力而往下飘落,她的手中捻着一缕、两缕,在他森寒的目光中一步步往前走,一股脑的摔在他的身上。

  碎发乌黑,在室内灯光中隐约反光,零散地挂在了他的校服衬衫上,一片黑亮,像遥远的极夜过去,终于见到了光。

  宋轻沉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,她咬着颤抖的下唇,一字一顿的告诉他。

  “现在,我把它还给你,你以后,也不用再编瞎话哄骗任何人了。”

  “而我,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。”

  说完,她停也不停,转身就往外走。

  雨伞、作文纸都被摔在瓷砖地面上。

  身后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,她不理,穿过两边白墙壁的走廊,瓷砖地上映着她孤凉的单影,

  风声灌耳,裹挟着少年焦急的叫喊。

  她越走越快,跑起来,细瘦白皙的脚踝撑住身体,将所有迷恋一同甩在了那间屋子。

  大雨滂沱,豆大的雨珠不断的往她身上砸,她在冰凉的雨水中胡乱的抹着自己的脸颊,雨水涔涔的浇在她的头顶上,顺着她参差不齐的发丝往下淌,模糊她的视线。

  那一瞬间,她也分不清,她到底是在抹水,还是在抹泪。

  自从喜欢上姜彻之后,她经常能听到一种声音,是锣鼓喧天中躁动的心跳,它们一齐奏鸣,靠近他一点点,便在毛细血管中沸腾挣扎,在微小细胞中鼓舞欢欣。

  就在刚刚,这种声音消失了。

  躁动的心跳死于此刻。

  也好。

  宋轻沉在大雨中站定身形,手指张开,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。

  就当是大梦一场,贪恋过一束鲜花的香气,瞻仰过一场烟火的璀璨,也朦胧的爱慕过一个人。

  到头来,一枕黄粱,痴心妄想。

  幸而清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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