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 书信_帝师死后第三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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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书信

  第26章

  童童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。

  想要用外力和其他人的襄助来离开狗皇帝,几乎难如登天。萧玄谦就像是寒冬中吹风的人,他不断地抱紧、抓住、不肯放手,因为怀玉是他心目中最后一点温暖的印记,他不舍得再一次的生离。

  但眼前的萧玄谦又跟三年前并不相同,他似乎受够了没有谢玟在身边的苦,被磨得极度恐惧失去对方,可能够超越生离这两个字的,只有死别而已……怕怀玉彻底消失,就是一头恶狼捂在心口的弱点。

  “……你要试试他的真心吗?”童童低声喃喃道,“他阴晴不定、极其善变,怎么会试得出来。”

  她虽然这么说,却也知道正是因为萧九善变,才需要割开皮肉、刺穿骨血,仔细地看一看他的心,否则如果是寻常人,也不必这么费力曲折。

  童童无言以对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受不了就躲吧。”便不再出声了。

  跳动的烛焰灭掉,沉寂而黑暗的四周中,萧玄谦的手指被对方轻柔地带着,触到衣扣上。

  他根本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,萧玄谦至今没有反应过来,直到对方的手带着他的指节,按照谢玟的步调和节奏解开了衣衫,那件外袍松散地滑落。

  他将脖颈露出来了。萧玄谦的指腹触到了老师微冷的肌肤,他像是烫到了似的立即压抑克制住,却又没有抽回手,而是低声道:“老师。”

  谢玟道:“过来。”

  萧玄谦对他的命令仍残余着听从的本能,他绕过桌案,一手撑在椅背上,另一手穿过对方的腰侧环到脊背间。这个动作能够很轻易地将谢玟抱起来,但他没有继续,而是迟疑了一下:“你今天……”

  “抱我去床上。”

  萧玄谦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,不然怎么能听到这种话,他依言而行,将谢玟轻轻地抱到床榻上。正当他还欲再问时,谢玟却握着他的手腕,让他摸到后颈处的咬痕。

  那个痕迹曾经在某些时候为萧玄谦带来极大的快慰,遏制住了他快要彻底垮塌掉的心理防线,但此刻摩挲起来,却仿佛在诘问他的罪、他的过错。

  萧玄谦的喉咙缓慢地滚动了一下,他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意思,心口像是燃着一团一碰即伤的火,他低低地问道,在这种情况中感受到愧疚发作的难堪:“你……还在怪我吗?”

  谢玟倾身过来,主动地抱了他一下,抵在对方肩头轻轻地道:“亲近你也是怪你么。”

  这语调分明很淡,萧玄谦却忽地怔住,他像是终日寒冷之人、一时无法忍受这么剧烈的光和热一样,在灯烛尽灭的夜色里失神了片刻,才低语道:“你为什么……对我忽冷忽热的。”

  谢玟却不回答。

  但萧玄谦也不想深问,忽冷忽热也好、一时之情也好、就算拿他当一个工具纾解情绪也好……什么都好,只要谢怀玉愿意跟他亲近、愿意接受他,那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事了。

  他一边想着,便好似浑身都复苏起来,克制顷刻崩塌,低头捧住对方的脸颊,贴上那双微凉的唇。

  仍旧很温柔,他竭力想让谢玟不要再害怕,用尽了脑海中所有的温柔手段、一切取悦他的伎俩,但当他的手不自觉地贴住对方的后颈时,还是听到一丝紊乱的呼吸声。

  根植在身体里的心理阴影开始发作了。

  谢玟闭上眼,第一次尝试用意志力克服,他将那股慌乱镇压住,甚至逼迫自己回吻,他尽量正常、尽量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可交握住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,仿佛已经铭记住了一种疼痛的滋味。

  萧玄谦沉浸于这份惊喜中,他一时没有发觉谢玟的隐藏,真的以为老师没有那么害怕了。

  谢玟被他的手心压住肩膀,这明明是安慰的举动,可对他而言,再轻微的力道也像是长满了刺,好似下一刻就会伤害到自己。他忍不住浮起逃跑、躲避、快点拒绝他的念头,可是咬了一下舌尖,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。

  赤金色的帝服被扔在床角,年轻人炽热温暖的体温沿着内衫透过来。萧玄谦的气息滚热,贴在耳畔响起:“我不会再闹了,你放心……不会疼的。”

  在他说到“疼”这个字的时候,谢玟隐忍到几乎空茫的脑海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,他敛回目光,明明在无光的夜里什么都看不到,却似乎能越过那么多年的光景,准确地想起某些不堪的旧事。

  不会疼吗?

  ……不可能的,你最会让我疼了。

  萧玄谦再次吻过来时,谢玟的心口又涌起那股被攥紧的恐惧感,他喘不过气,指骨绷得发白,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,可他竟然没有抽身离开的力气,直到萧玄谦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颔,忽然触到一点冰凉的、湿润的液体。

  萧玄谦的动作僵在原处,过了片刻,他慢慢地把对方的泪痕擦拭掉。谢玟也才发现,他居然能怕到掉眼泪……他冷静理智、很少露出这么软弱的一面。

  “怀玉……”萧玄谦声音沙哑地道,“我把灯点上,你让我看看你。”

  谢玟沉默一刹,从喉咙里挤出半句:“不要。”

  这一次,萧玄谦听清了他的话语中交杂的低弱,感受到对方颤抖而冰凉的身躯,他猛地想起前几日时,对方怕得要命的时候也是这样……可是为什么,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来顺从我?

  他自责茫然得手足无措,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对方好起来,对他来说,谢玟这样折磨自己比折磨他还更让人难以接受。萧玄谦掐断自己的欲念,跟对方保持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,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:“……别害怕,不要这样。老师,我会对你好的,你不用这样,我真的会对你好……”

  “萧九。”谢玟唤了他一声,“你要怎么对我好?”

  萧玄谦下意识地想要回答,可立刻又愣住了。

  地位权力,谢玟曾位极人臣,并不见有多么稀罕,金银珠宝,他也往往无甚兴趣,娇妻美妾更是无稽之谈,更何况他也不会给。他能给对方的实在有限,深究起来,甚至只有对他的违背和威胁,对他的……

  可从一开始,萧玄谦就没什么能给他的,从始至终,谢怀玉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,他可以大发慈悲地温柔以待,也有资格头也不回地离开。他只能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,让老师多看他一眼。

  谢玟问完了这句,因恐惧而起的混沌感稍稍减轻,两人的距离分开,他便好得多了,分别的三年里,他原以为自己的后遗症已经痊愈,但真到了萧九面前,他还是不可避免地、一次又一次被卷进旋涡中。

  “还要继续吗?”谢玟的声音略有一些哭后的沙哑,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泪的,他不太清楚到底是后遗症发作吓到的,还是因为贴近对方时、时常在心中泛起被遗憾和失望刺穿的痛。

  “不……”萧玄谦顿了顿,在一片静默中再次感觉到了煎熬,他低语着续了一句,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是我让你过来的,不用道歉。”谢玟道,“那睡吧。”

  说完这句话,他就靠在床榻内侧盖好了被子,背对着萧九躺下,既没有邀请,也没有驱逐。而萧玄谦便坐在原处,尽管周遭是一片无穷黑暗,他仿佛也能从没有光的地方望到对方似的。

  萧玄谦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,但听呼吸声应该是还醒着,他压低声音,很轻地道:“你……还在哭吗?”

  早就没有了。谢玟想着,一个大男人,哪有那么多眼泪。

  “我不知道你还害怕,我以为你……”这世上所有的词汇似乎都无法形容了,他在朝堂上雷厉风行金口玉言,可到了此刻,却连一句真挚完整、能哄人开心的话语都说不出来,“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。”

  对方还是毫无回应。但这样的死寂,反而令人平静。

  “每次你压抑委屈自己,对我示好的时候,我都觉得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你了……你明明被我锁在身边、留在枕畔,可我似乎还跟你隔着千万里远,你只是从云端下来,偶然地遇见我,随手地对我好了一次。”

  他低声诉说的模样很像多年前的九殿下。

  “……我想要得太多了,对么?”他问了一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,半晌又自言自语,“我要是一直沉没在黑暗里,没有人给我点过一盏烛光,那这一辈子的余生,也不会追逐着那点光芒,到了痴魔的地步。”

  “要是我没有遇到……不,要是老师没有遇到我就好了。那些人有的昏庸、有的愚昧、有的懦弱……可他们都有母亲疼爱,都有人护着、有人陪伴,都会做得比我好。”

  萧玄谦起身离开,他归拢了一下床帐,到最后也没点起帐前的那盏灯,但在离开之前,却还是回过头,明知道谢玟应该听不到,却忍不住低语道:“老师,明天……”

  他没说完,因为谢玟明天应该也不想见他,所以只在心里说了一遍。

  明天见。

  ———

  谢玟面对感情虽然含蓄,但并不软弱。他确认自己的心,对萧九与众不同、其中确有爱的成分,他无可辩解、也不会为之恼恨,但他同样确认了另一点——他无法陪伴在这个人身边。

  随后的几日,简风致充当传话筒给谢玟和沈越霄递了几回话,最近一次,小沈大人竟然连书信也不回了,而是直接口述回应,让简风致面对谢玟亲口转达。

  “他说,会帮你的,但是东西要等一等才能送过来。”简风致老老实实地重复这四个字,然后将今日在京城搜罗的正经话本故事、一些西洋玩物、奇珍宝贝从怀里掏出来,一股脑儿地堆在谢玟的书案边。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谢玟道,“我本来不抱希望……替我谢谢沈越霄。”

  “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啊?”简风致头都晕了,“就欺负我不太识字,一开始还写信,后面直接写诗了——怎么着,你俩以文会友呢?”

  “没有。”谢玟解释道,“只是你不识字,旁人总有人知道,我们聊的事不方便说。”

  “那倒是,出入紫微宫天天有人翻看,要是你俩写了什么,我老早就被逮到陛下那儿了。”简风致盯着他看书,伸手蘸了蘸砚台边的墨痕,被打了一下手,猛地缩回来,“到底什么事啊,还能不告诉我?”

  “不是不告诉你,而是怕你一时不察说错了话。”谢玟道,“紫微近卫盯你也很紧。”

  “那倒是……”简风致安分守己地放弃了探知,他也知道自己的嘴虽然严,但脑子不够用,小沈大人套几句话他就把底全交了。

  “对了,沈越霄说要查周家的底,查出来什么了吗?”谢玟放下笔,暂时搁在笔托上。他虽然觉得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孩子气的玩具,但因为简风致也是好心,所以想着给面子,露出感兴趣的意思来,边问道,“他告诉你了么?”

  谢玟不问还好,一提起此事,简风致的神情就变得极为复杂,他低着头想了片刻,道:“他说了,我还没信。”

  “你还没信?”

  “是,”简风致道,“我要等证据。”

  “这几天你去沈府,就是为了这个?”

  小简点了点头,他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,道:“沈越霄说,周大人……周勉的部署、也就是周家的亲信早将满城的兵马人力、江湖人士,全都打点清楚,以做棋子。他是真有谋反之心的,只是你恰巧出现,他才中途易辙,改变方略。”

  “萧玄谦将京都掌控得铁板一块,他拼死也未必能成。”谢玟忽然道。

  “查抄周府之中,密牢里拿到了很多证据,只是尚未明晰,才没告诉我。”简风致继续说下去,“沈大人的意思是,我与父亲的位置便是他们透露给仇家的,至于之后的大雪相救、感恩戴德,都是他们惯用的伎俩,连宫中的文诚公公也是依照这个办法买来的人心,可小沈大人是陛下的心腹,所以……”

  谢玟沉默片刻,道:“所以你不信。”

  简风致也跟着默然下来,他年纪尚轻,还不是很知晓世上的爱恨情仇、恩怨利益,有多么复杂难懂。

  谢玟的手指拨了一下的玩具后面能够扭动的木质翘板,这只丑陋的机关青蛙就蹦蹦蹦地跳起来,啪地跳到了简风致的脸上,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,喊道:“谢大人!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你不能朝着我放啊!”小简指责道。

  “我没有,是它自己蹦过去的。”谢玟面不改色地道,然后又拿起一个同样丑陋得难以言喻、又花花绿绿的机关鸟,拧了一下翘板,小鸟就蹿飞到简风致的胸前,轻轻地撞了个满怀。

  简风致眼睁睁地看着鸟飞过来,大声斥责道:“你看你明明就——”

  “明明就是它们去找你的。”谢玟慢悠悠地打断他,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,但停顿了片刻,他见简风致忘却了方才的事,便笑了一下,问他,“开心点了吗?”

  简风致愣了一下,眨眨眼,反应过来后故意道:“才没有,你不会哄人的吧?”

  会的。谢玟微笑不语,在心里想到,小皇帝可是很容易就哄好了,无论是伞、笛子、脾气坏的小猫,还是几张别人都看不上的棋谱,只要跟萧九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,他都会很开心。

  简风致把刚才的闷闷不乐抛诸脑后,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周围,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崔盛,这两位大太监时常出现在殿宇外,但这个距离,伺候的人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,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,鬼鬼祟祟地道:“我没法找张太医,就算我说是担心你,想问问你的病,也没办法见到他,张大人可是陛下的御用……”

  谢玟轻轻颔首,这其实在预料之中,他并不大失望,又问:“那个冯齐钧还在递折子吗?”

  “说来也怪,他突然就不再上奏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谢玟道,“看来那些书信见效了。”

  那些传递给沈越霄的书信内容中,除了一些交代叮嘱的琐碎之言,还写了很多怀念故友的言论,以及自由受缚的伤神话语,这是在他试探过后所写的,他笃定萧玄谦会派人看这些信、甚至他今日写完,内容就会被不知道哪个暗卫内官口述到御前。

  但他也认为,萧九不仅不会苛责冯齐钧等人,还会批复对方的奏折,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……小皇帝最近太过自责,他言语斟酌有度,大概率不会惹他发疯的。

  “书信……”简风致想不明白。

  谢玟强迫症发作,把那些机关做的青蛙和鸟捡起来摆放整齐,没跟他解释,只是随意说了一句:“冯齐钧接了密旨,得偿所愿,自然就不再闹了。最迟三天,最快今晚,他就又要站在这儿把眼泪抹我身上了……人说士别三日,刮目相看,如今阔别三年,不知道是否有些长进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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