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第 29 章_影卫恃宠而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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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第 29 章

  “那行吧,就这么说定了,别跪了,起来。”谢遥伸手扯了一把谢逸。

  谢逸整个人有些发懵,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对待家规的,那一百二十七条家规,他前世一辈子都谨守于心,从未违背过。

  谁料大哥一句话,竟是要说废就废了?

  谢逸恍恍然,没回过神来,被人拉扯着就无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,随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,忽然又跪了下去。

  “大哥,你走吧。”谢逸正色道。

 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,仿佛比之前还要坚定许多,谢遥见状,差点儿直接气倒,“我就不明白了,你跪在这儿,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  谢逸不言。

  谢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人挺直的背,穿过这道人影,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。

 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,祠堂里外外围了许多人,所有人都慌了,连一向镇定的父亲都失了分寸。他看到了祖父铁青的脸,和周围人呼天抢地的声音,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直到母亲蒙住了他的眼。

  他想起母亲温柔又克制的声音:“别看,你叔父会好好的。”

  的确,那一日出了祠堂,叔父就好起来了,没过半年,婶母就进了门。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,彼此眼里心里全是对方,实实在在的一副好姻缘,没有人不羡慕的。

  只不过遗憾的是,婶母红颜薄命,离去得太早了。

  “二十年前我就不明白,而今我更不明白。”谢遥望着神龛上一排排先辈的牌位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一刻,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不解,“你若是喜欢他,想要他,非他不可,那就奋不顾身地同他在一起。我不拦着你,侯爷也未必会,谢氏那些族老,我替你去说服,可是就算这样,你也不愿意么?”

  谢逸沉默着,他的胸口有些发堵,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心间。

  谢遥恨这人成了个闷葫芦,忍不住伸手往对方背上拍了一巴掌,“谢少衡,你从哪儿学的这种做派,连个话也不说一句?闷着有意思吗?”

  谢逸倏然一愣,陡然清醒过来,意识到自个儿不知怎么倒成了子燕那样子,他轻轻摇了摇头,回应道:“大哥,容我静心想一想吧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可想的?你跪在这里求的,不就是那个小影奴么?”

  谢逸沉默片刻,叹了口气,“我对他不是那样的心思。”

  “那你是什么心思?”谢遥问。

  谢逸垂眸望着眼前的地板,那种粗粝的砂石质感,似乎一下子就灌入了脑子里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谢逸哑声道:“大哥,你别逼我了。”

  谢遥闻言一怔,随后亦是叹息,“行吧,你要跪就跪,我不管你了。”

  说完这话,他就带着小厮书棋离开了,犹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。

  夜里的雨下得有些大,周遭寂静一片,祠堂里的灯火摇摇曳曳,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
  谢逸回想起了前世那些日子,那几十年的时光,年少时的意气风发记不得,十六年的卧薪尝胆如云烟过,唯一记得清楚的,是子燕陪着他最后潜逃的那一个月。

  以及每一个深夜,他想起子燕时的心绞痛。

  他那么痛,仅仅是因为他没来得及么?还是因为他错过了什么?

  仅仅是愧疚么?还是那些愧疚底下还潜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东西?

  他有一瞬间的怀疑,但很快就否认了,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  他不得不承认,当父亲提及那条家规的时候,说是让他自己考量,但他没有半点儿辩驳的想法,甚至私心里觉得,他应该为子燕做些什么,哪怕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也好。

 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思,面对父亲的委婉询问,他尚且能矢口否认,因为他的确没有那方面的爱好,可就在刚才……

  谢逸思及此心口一滞,随后闭了闭眼,面对大哥直白的追问,追问他对子燕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时,他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  如何定义他对子燕的感情,难道是主仆之情么?又或者算得上兄弟之情患难之交?可是这些在他心里,都显得有那么一些些不愿意。

  所以他开不了口。

  “叹什么气啊。”

  不知何时,福伯又从侧边那道小门里走了出来,他走得很慢,谢逸静静地望着他,“福伯这么晚了还过来?”

  “跟主子说说话。”福伯走到近前,凝望了谢逸祖父片刻,随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,朝谢逸说道,“小世子这般跪着,我方才远远一瞧,差点儿看错了眼,竟还以为是二十年前。”

  谢逸有些好奇,“二十年前怎么了?”

  “二十年前,你父亲就曾跪在这里,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。”福伯的声音苍老而沙哑,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,很缓慢,像是要比旁人多费些力气。

  “原来是父亲么。”谢逸先是震惊,随后又很快收敛,“父亲也曾犯了什么大错?”

  福伯摇了摇头,“不知道。”

  他扯了一张蒲团,面前盘腿坐下,就坐在谢逸的跟前,认真地看着谢逸的眉眼,“你们谢家儿郎,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我在这个侯府里待了整整六十年,打小就跟着你祖父,还是头一次见他那样生气呢。”

  谢逸茫然地想了想,“我不记得祖父了。”

  “是,你还没出生,你祖父就不在了。”福伯叹息般说道,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牌位,“他抄起胳膊那般粗的棍子,就在这个地方,揍了侯爷好几个时辰,棍子都揍断了两根。侯爷骨头硬,愣是不松口,我就在门外头啊,听到里头一棍接一棍的声音,心都揪起来了。”

  说到这,福伯苦笑一声,“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,打得凶也心疼得厉害,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。”

  谢逸跪得腿麻,他无意于听父亲的糗事,但又不想打断了眼前老人的讲诉。漫漫长夜,杂乱的心绪扰得他不安宁,或许有一个人说说话,也不失为一种宁心静气的选择。

  于是他便问:“后来呢?”

  福伯微微仰着头,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做什么,顿了顿才开口:“后来侯爷在祠堂里跪了三天,粒米未进,只喝了几口水,身上还带着伤,后来稀里糊涂地发起烧来,主子心疼得厉害,忙请人大夫来看,几碗药灌下去,人醒了过来,又非要爬回来跪着,折腾了大半个月吧。”

  谢逸听到这,皱起了眉头,“父亲为何这般?”

  福伯看了他一眼,“还能为何?如你今日这般,为了一个人,不想娶妻生子了。”

  谢逸惊骇地没有说出话来,若真如此,父亲待母亲这十余年,是真心还是假意?

  一时间,谢逸胸腔中迸发了一股愤怒,并夹杂着些许悲凉,说不清道不明,让他感到五味杂陈。

  “不过都是年少时的玩笑话了,我许久没见人了,絮絮叨叨说的这些,都已经过去了。”福伯看出了谢逸的脸色不大好,他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,自然想到关节所在,“侯爷待夫人,就是你母亲,自然是极好的,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对女人这般上心的。所以说,少年郎啊,总会闹一些荒唐事,过了不就懂事了?”

  谢逸不置一词,只问道: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啊,主子就在家规上添了那么一条,也就是你今日犯的那一条了。”

  谢逸听到这,沉默了下来,没有再开口。

  福伯就在他身边,静静地望着他,许久后叹了口气,起身准备离开,可撑着蒲团回头,又看见了牌位上谢恪两个字。

  他顿了顿身,再坐了回来,“小世子,我年纪很大了,早年跟着主子也见过不少人和事,主子去了后,才在这祠堂里一日复一日地等死。今日原不该我说这些,可仍然还是仗着被你祖父看重的情分,想要多说两句的。”

  谢逸点了点头,“您请讲。”

  “折腾来折腾去,都折腾不过时间的,一辈子的事,谁说得准呢。”福伯叹息般说道,“小世子,你今日与侯爷当年如出一辙,侯爷闹得比你还凶,可到头来,还不是一句话就答应了。到如今,主子是主子,奴才还是奴才,就这样过下去,不也是一辈子了么?跟娶不娶妻的,又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平白折腾了自己,也累了旁人,不若回去好好睡一觉。”

  谢逸沉默着,随后轻叹,“可是我不愿意,过不去这道坎。”

  “是啊,当年侯爷拒婚的时候,也是这样,他说他要跟小四儿一辈子在一起,要永远待他好,没得让旁人插在中间膈应人,就他们两个才好。就为这个,主子才抽起棍子揍了人,骂侯爷犯浑,偏偏侯爷还不松口……”

  “小四儿是谁?”谢逸问。

  福伯惊讶道:“你不知道么?”

  随后他一拍脑袋,恍然大悟道:“哦,你出生没两年,小四儿就执掌了中庭卫,没人敢这般叫他了。”

  谢逸听明白了,“是寒山大人。”

  “是啊,他们小时候啊,小四儿就最喜欢跟着二郎了,二郎也跟小四儿好,俩人分开半会儿都要找,恨不得时刻黏在一块儿呢。后来府上给二郎说亲,二郎一听就炸了,气冲冲去找主子叫嚷,说是他这辈子不娶妻了,主子骂他小孩气性,二十啷当岁还跟过家家似的。二郎气不过,就跑来祠堂跪着,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,他要来跟祖宗请罪,还说什么忤逆父命也是不孝,该罚……那阵仗啊!”

  福伯说到这,双眼一弯,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。

  “主子原本由着二郎折腾,没成想这孩子是个犟种,跪了一整天,还不吃不喝的,主子就坐不住当了真来问他。”

  谢逸隐隐有所感,“问什么?”

  福伯道:“问二郎当真对小四儿有情,是不是心悦小四儿之类的话,当时二郎说他不懂什么心悦不心悦的,反正就要跟小四儿好一辈子,不许旁人横在他们中间,他心里不舒坦。主子就问,你不娶妻,你还不许小四儿娶妻了?二郎当时就应了是,侯爷一听就骂,抄起棍子就揍……”

  老人家说到这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小世子啊,我年纪大了,年轻的事不知怎么记得清清楚楚,老了的事倒是一桩桩全忘了,一时说多了就停不下来。”

  谢逸亦笑了笑,“无妨,那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那大半个月,府里鸡飞狗跳的,连在外头驻军的世子都亲自回来了,哦,就是你伯父,这事儿在族里闹得大,许多人都来祠堂劝,变着花地想法子,主子还因为怄气胸闷告了几天假。就这,二郎愣是没松口,那犟得哟,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犟的人!”

  谢逸想起父亲那张古井无波的脸,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,都是那样一副平静寡淡的神情,以至于他根本想象不出年少时荒唐的谢阔会是何等模样。

  “再后来呢?”

  “再后来……”福伯拖长了语调,似乎在回想,“后来有一天,侯爷找了主子,说他答应了,想要娶妻生子了,说完这句话,侯爷就晕过去了,脸色惨白,是被人抬出去的。然后就你母亲进了门,侯爷待你母亲是真的好,要星星不给月亮的……那会儿世子也出了事,世子夫人也跟着去了,主子病了一场,好在有你母亲进门。”

  谢逸听到这,心里有一块疑问似乎想通了些,父亲今日所言,原来字字背后都有一段往事,他不禁问:“那父亲与寒山大人……”

  这话问了一半,他不敢问完了,却又不敢不问,为了他的母亲,不愿遭受半点儿不公。

  福伯的语气很平淡,“这十几年,诚如你自己看到的那样啊,一个是主子,一个是奴才,所以我早说过了,都是一些年少时的玩笑话罢了,哪个少年郎不经历这么一遭?小世子你想想啊,小四儿打小就跟侯爷在一处,他们俩年纪差不了几岁,而你伯父年长稳重,你叔父又是个文静的读书人性子,兄弟仨脾性合不来,唯有小四儿跟他玩一块儿,侯爷折腾什么他都跟着去,一时间舍不得想差了,钻了牛角尖也情有可原。再者,侯爷那会儿是个混世魔王咧,谁要不依从他,他就非要反着来,绝不罢休的。”

  谢逸静静地听着,没有说话,他知道福伯的意思,但他觉着二十年前跟二十年后是不一样的,他不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孩子,不会将一份舍不得看重到如此地步,可若要他真正去分个清楚明白,他又做不到。

  “若说非要谁跟谁一辈子的话,除了夫妻,侯爷与如今的寒山大人,不也是要这样一辈子了么?说句不恭敬的话,我跟着主子几十年,主子去时我还在跟前,不也是一辈子了么?”

  不知说到了什么,福伯的眼里泛起一层泪花,他静静地望着谢恪的牌位,“人的一生都是这样过的,小世子啊,别折腾自己了。”

  一位老人家,用他的一生在劝慰你,你是没办法想出任何词来回应的。

  谢逸沉静了下去,他觉得方才的烦乱思绪都是枉然,福伯缓缓起身,犹如来时那般,佝偻蹒跚地往旁侧的小门走去。

  突然,谢逸开口了,他问:“二十年前的那一天,父亲为何突然就放弃了?”

  福伯站住了脚,没有转身,也几乎没有情绪,用低哑的声音说道:“那前头,小四儿偷偷跑进去,见了侯爷一面吧,好像是这样。”

  福伯走进了那扇小门,雨声不知何时停了,谢逸默默地跪在祠堂里,他垂眸望着不远处的地面。

  烛火摇曳着,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。

  他的心里也什么都没有想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上周拉肚子,发烧,脑阔疼,连手机都不想耍,饭也吃不下,只能睡觉,所以更别提码字了。

  才两三天就瘦了五斤多,这两天吃东西长回了一些,请大家放心,v文不坑,会完结的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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